敦煌俗字续考

张涌泉

1996年，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拙著《敦煌俗字研究》，其中的下编为《敦煌俗字汇考》，对敦煌写卷中的俗字作了初步研究。但该书所考以敦煌辞书中的俗字为主，大量敦煌文献中的俗字则仍有待搜求考讨。最近几年，因为编纂《敦煌文献合集》，更多涉及到了具体文献中的俗字用例。现把其中主要与《大般涅槃经》敦煌写本相关的若干俗字摘登如下，请方家教正。

俗字字头用鱼尾号【】括注。字头在正文中出现时用浪号～代替。

【】同“鬘”。伯2172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十五卷下出“妙～”条，下音“莫还反”。查北6385号（鳞18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一五云：“令诸众生一切皆得佛华，三昧七觉，妙～系其首顶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斯4864号、北6386号（岁58）经本及《中华大藏经》影印金藏广胜寺本皆作“鬘”，“～”即“鬘”的俗字。

【】同“鬘”。伯2172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一卷下出“花～”条，下音“莫还反”。查北6288号（珍96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一：“一一宝车，复有五十微妙宝盖。一一车上，垂诸华。”其中的“”字斯3707号经本略同，北6284（珠97）、北6286号（昃82）、北6287号（海98）等写经皆作“鬘”，“～”、“”一字之变，皆即“鬘”的俗字，《龙龛手镜·镸部》亦载其字。参上条。

【】“鳧”的俗字。斯3366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一卷下出“～”字。北6287号（海98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一:“复有廿恒河沙等诸飞鸟王、～雁、鸳鸯、孔雀诸鸟……来至佛所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北6288号（珍96）、斯3707号经本同，北6284号（珠97）、北6290号（日86）经本作“鳬”。北6288号经本同卷又云：“其水清净，柔软第一，～雁鸳鸯，游戏其中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斯3707号经本同，北6290号经本作“鳬”。“～”即“鳬（鳧）”的俗字。

按：《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》第贰册第捌张《道行般若经》第九卷音义：“～鹰，上音扶，下五谏反，正作鳬鹰也。上又音力，并悮。”《玉篇》、《广韵》等唐宋以后辞书多以“～”字同“鳨”，音力，释云“似鳧而小”，分“～”“鳧”为二字，《汉语大字典》等大型辞书从之，实误。

【】“鳧”的俗字。伯3025号《大般涅槃经音义》及伯2172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一卷下皆出“～”字，云音“苻”，“亦鳬”。查北6286号（昃82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一: “复有廿恒河沙等诸飞鸟王、～雁、鸳鸯、孔雀诸鸟……来至佛所。”又云：“其水清净，柔软第一，～雁鸳鸯，游戏其中。”其中前一“～”字北6284号（珠97）、北6290号（日86）经本作“鳬”，后一“～”字斯3153号写本同，北6290号（日86）写本作“鳬”，“～”即“鳬”的俗字。

按：《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》第捌册第叁拾捌张《观普贤菩萨行法经》音义：“～雁，上音扶，正作鳬也。”同书第贰拾捌册第伍拾壹张《辩正论》第四卷音义：“～人，上音扶，又音力，非也。”同书第贰拾柒册第壹百叁拾捌张《续高僧传》第廿三卷音义：“续～，音扶，《论衡》作鳬也。又音力，似鳬而小。”“～”为“”之省，犹“鳬”为“鳧”之省，而“”“～”皆为“鳧”的俗字。

【】“歰”的讹俗字。斯1022号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三四:“我或时说弊恶众生所受中阴，如世间中麁～氀褐。”又云：“因四大造所谓麁细～滑，青黄赤白……烟云尘雾，是名造色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斯2131号、北6497号（列61）写卷同，《中华大藏经》影印金藏广胜寺本作“澁”。“澁”为“澀”的俗字，“歰”“澀”则为古今字。

【】“歰”的俗字。斯2821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六卷下出“～”字。查北6324号（腾73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六:“命终之后，人所轻贱，颜貌丑陋，资生艰难，常不供足，虽复少得，麁弊恶，生生常处贫穷下贱。”即此字所本。“～”、“”皆为“歰”的讹俗字，斯2864号写本正作“歰”。盖“歰”字俗书作“”，“”所从的“止”旁俗书作“”，形与“心”旁相近，“”遂进而讹变作“～”。斯2951、4955号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三四:“因四大造所谓麁细滑，青黄赤白……烟云尘雾，是名造色。”其中“”字下部的“止”旁原卷作“”形，这种写法的“歰”正是由“”变作“～”的中间媒介。参上条。

【】“歰”的俗字。斯2821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二卷下出“～”字，查北6295号（收97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二:“譬如老少病苦之人，离于善径，行于险路，路险～难，多受苦恼。”即此字所本。此字北6292号（馀50）写本作“澁”，《中华大藏经》影印高丽藏本作“澀”。又北6496号（收92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三四:“我或时说弊恶众生所受中阴，如世间中麁～氀褐。”又云：“因四大造所谓麁细～滑，青黄赤白……烟云尘雾，是名造色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斯1022、2131号、北6497号（列61）写卷作“”，“～”即“”的讹变形。《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》第拾捌册第贰拾陆张《尼母经》第六卷音义：“坚～，所立反。”“所立反”正是“歰”字之音。《大正藏》本《毘尼母经》卷六有“如坚涩苦辛无有乐者”句，即可洪音义所本，“歰”“澀”古今字。又《龙龛手镜·山部》有“”、“”二字，音“所立反”，亦皆为“歰”的俗字，可参。参“”字条。

【忽】“歰”的讹俗字。伯3025号《大般涅槃经音义》第二卷下出“～”字，脚注音“澁”。查北6293号（馀22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二:“譬如老少病苦之人，离于善径，行于险路，路险～难，多受苦恼。”即此字所本。此字或本作“”，“”、“～”皆为“歰”的讹俗字。

按：《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》第拾伍册第拾玖张《摩诃僧祇律》第十九卷音义：“滑忽，所立[反]。”其中的“忽”亦为“歰”的讹俗字。《大正藏》本《摩诃僧祇律》卷一九有“是名滑澀者”句，即可洪音义所本。参上下相关各条。

【歮】“歰”的俗字。斯3366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二卷下出“～”字。此字敦煌经本作“”、“忽”、“澁”等形，分别为“歰”、“澀”的讹俗字。“歰”写作“歮”，犹“澀”写作“澁”。“歰”“澀”古今字。《汉语大字典》据《字汇补》及《隶释》等书径以“歮”字同“澀”，欠妥。参上下相关各条。

【淴】“澀”的讹俗字。伯2172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二卷下出“～”字，脚注音“澁”。查北6296号（岁95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二:“譬如老少病苦之人，离于善径，行于险路，路险～难，多受苦恼。”即此字所本。《中华大藏经》影印高丽藏本作“澀”，“淴”即“澀”的讹俗字。又北6323号（寒70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六：“命终之后，人所轻贱，颜貌丑陋，资生艰难，常不供足，虽复少得，粗～弊恶，生生常处贫穷下贱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北6325号（生75）经本作“澁”，“澁”、“～”皆为“澀”的讹俗字，《中华大藏经》影印高丽藏本正作“澀”。“澀”字俗作“～”，犹“歰”字俗作“忽”。参上文相关各条。

【牟】通“矛”。伯2172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一卷下出“～”字，脚注“矛”。伯3025号《大般涅槃经音义》第一卷下：“～矟，上矛，或鉾；下朔，或槊。”查北6288号（珍96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一:“令诸眷属，皆舍刀剑弓 奴弓、铠杖～梢（矟）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斯1550、3153、3707号经本同，北6287号（海98）经本及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引作“矛”，“～”即“矛”的皆音字。玄应音义卷二云“矛”字经文有作“～”，非字体。参下条。

【鉾】（1） máo 同“矛”。北6286号（昃82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一:“令诸眷属，皆舍刀剑弓 奴弓、铠杖～矟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北6290号（日86）经本及《中华大藏经》影印高丽藏本、《大正藏》本同，斯1550、3153、3707号经本作“牟”，北6287号（海98）经本及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引作“矛”。又斯2821号《大般涅槃经音》第三卷下出“～”字，脚注“牟”。查北6298号（列15）《大般涅槃经》卷三：“应持刀剑、弓箭、～矟守护持戒清净比丘。”其中的“～”字斯172、4868号经本同，北6299号（出55）、斯2298、2835、5163、6742号经本作“牟”，斯4720号经本作“矛”。“牟”为“矛”的假借字，而“～”则是在“牟”这个假借字的基础上产生的形声俗字。参上条。（2） móu “鍪”的改易声旁俗字。斯388号《正名要录》“字形虽别，音义是同，古而典者居上，今而要者居下”类，“鍪”下的“今而要者”为“～”。

按：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卷四《大方便报恩经》第二卷音义：“鍪，经文作～，非字体也。”《集韵·东韵》“鑝”字下注：“首著兜～也。”《晋书·苻登载记》：“将士莫不悲恸，皆刻～铠为‘死休’字，示以战死为志。”《资治通鉴·晋孝武帝太元十一年》引此文，胡三省注曰：“～，头牟。”凡此“～”皆为“鍪”的俗字。《苻登载记》例“～”字《汉语大字典》据何超音义引《字林》以为同“矛”，非是。

（通讯地址：浙江大学西溪校区古籍研究所  310028  ）